第245节

“……年轻那会儿，我想着，只要我车开得够快够好，就能把病人安全送到医院，但终究是和这位大哥开得车不太一样。”
  说着话，男人转过头看了眼中年司机，
  “这位大哥你的乘客总能到站，而我的乘客，却不一定总能够到站。”
  “……第一个是一个女孩，只有十一二岁，我载着医生去到现场，把她护着抬上担架的时候，她虽然疼，但还对着我们笑呢……
  那一趟路走得实在是太远了……即便我已经尽力将车开得够快，但还是太久了，太久才到医院……那时候，救护车上，也没个什么治疗设备，还没到医院，她就不行了……
  在医院里，她父母搂着她哭得死去活来，我和那跟车的医生，就在那急诊楼门旁边的阶梯上，光照不到的地方，听着急诊楼里传出来的哭声，我薅着，扯着头发，跟车的医生就在那抱着头，眼泪啪啪往下掉……
  第二个，是位老爷子，脾气倔着呢，疼得都掉汗，还说要熬熬，不让他女儿打急救电话，结果是她女儿悄悄躲在厕所里给我们打得电话……
  等我们去了，那老爷子还不跟我们走，最后哄着骗着，才弄上了车……他家住在郊区，从郊区路绕出来的时候，我就听不到那老爷子倔声崛气的声音了，就只能听到两个跟车医生的声音……才刚进市区，隔着医院还有几公里的时候，后面医生的声音也没了……就只能听到他女儿憋着的哭声……
  第三个……”
  看着车窗外，急诊楼前的救护车，男人一个个说着，渐渐再次沉默下来。
  ……
  良久，男人望着远处，有些出神，继续说了下去，
  “……这么多年，虽然有病人成功到了医院，也有病人倒在了去医院的路上，但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原因而耽误过把病人送到医院的时间，延误过病人的抢救，每一个到了车上的病人，我都是用最快的速度送去了医院……”
  说着话，男人沉默了下，才继续说了下去，
  “直到我出得最后一趟车……那是个小女孩，比第一个倒在我救护车上的那女孩年纪还要小，我们到得时候，她已经疼得不行了，但却还在安慰旁边，着急得已经快掉眼泪的母亲。
  我和跟车的医生赶紧将女孩送上了救护车，她母亲也跟着上了车……等我赶紧启动车，我就听到后面医生跟我说，让我开快一点……那时候，我就知道，这个女孩情况很危险……我开着警报灯，一路上将救护车开到了能开到的最高速度……但就在隔着医院还只剩下不到两公里的时候，我再擦着黄灯过了一个路口后，我这胸口，这心窝子的位置突然疼了起来，疼得我汗水直接就从额头上滚了下来……这么多年了，耳濡目染的，当时我就感觉到情况不对了……直接就在路边停了下来。
  我回过头，和跟车的医生说了句，我心脏出问题了，赶紧让中心再重新派辆急救车过来，然后我就没了意识……
  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，我就已经……
  我不想就这么下去地府，我想知道那小女孩有没有，有没有……”
  说着话，男人脸上神情有些痛苦地，望着那急诊楼门口，
  “……都怪我，怎么会，怎么会……”
  男人说着话，忍不住抱住了头，
  “……要不是我，那小女孩就该被最快送到医院，我……都怪我！”
  男人痛苦着，抱着头，一遍遍说着。
  廉歌听着男人的叙述，转过头，看了他一眼，
  “这就是你的执念？”
  顿了顿后，廉歌看着这男人，平静地问道。
  “……你在这儿这么久，有看到她吗？”
  “没有……”男人摇了摇头。
  “放心吧，她没事儿。”
  看了他一眼，廉歌转过了视线，透过车窗，看着那急诊楼前，语气平静地说道。
  “……没事儿？没事儿就好，没事儿就好……”
  听着廉歌的话，男人有些激动，重复了遍，低声念着。
  第275章 到站了
  “……她没事儿就好，她年纪还那么小……没事儿就好。”
  车厢里，中年男人念叨着，脸上焦急的神色彻底褪去，
  看向廉歌的眼里，透着感激，
  “谢谢……先生，谢谢……”
  廉歌看着这中年男人，微微摇了摇头，也没多说什么。
  车内，骤然安静下来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“呜……呜……”
  而就在这时候，敞开的公交车门外，急促的警报声响起，灌入公交车内。
  那急诊楼前，等候着的其中一辆救护车拉响了鸣笛，在闪烁着的灯光和急促的警报声中，两位医生从急诊楼快速涌了出来上了车。
  而就在这警报声响起的同时，
  公交车里，正有些出神的中年男人骤然从座椅上站起了身，挪开脚步便要朝着警报声响起的地方冲过去，
  但迈出第一步后，中年男人便重新顿住了脚，站在原地，沉默了下后，重新转回了头，
  透过车窗，望着那闪烁着灯光的救护车，中年男人沉默着，收回了脚步，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，
  公交车内，安静着，唯有那不远处的警报声响着，不断传至耳边。
  中年男人望着那处，看着救护车响着警报声，闪烁着灯光，载着医生，从急诊楼门口启动，疾驰而去。
  “那辆车，以前就是我在开……”那救护车远去后，中年男人也没收回目光，“也不知道那些小家伙能不能……”
  说着，中年男人又重新沉默下来。
  廉歌再看了眼这中年男人，又看了眼旁侧沉默着的司机，转回了视线，看向车窗外，不远处的急诊楼前，
  “该放下了。既然执念已消，你也是时候该下去了。下车吧，过去找鬼差，他们会带你下去。”
  语气平静着，廉歌看着车窗外，说道。
  “是啊，该放下了……”中年男人转回了视线，沉默了下，点着头，应道，
  “先生，谢谢……只是，先生……”中年男人看向廉歌，脸上犹豫着，说道，“……我想再看看那小女孩。”
  “可以，过去吧，告诉鬼差，他们会带你过去。”
  收回目光，廉歌看了眼这中年男人，顿了顿后，点了点头。
  “谢谢，谢谢……”中年男人感激着，站起了身，朝着廉歌道谢道，
  “……那我就下去了。”
  “去吧。”
  中年男人闻言，点着头，转回了身，再次望向了那急诊楼门前候着的几辆救护车，
  “……这么多年好像都是在救护车上过得，没想到最后也在救护车上到了头……这么多年，总有到不了医院的病人，生离死别都见过不少，有哭得，有痛苦的，还有流着泪，却轻松不少的。也不知道……到我的时候……”
  说着话，中年男人挪动着脚步，从那敞开着的公交车门，一步步重新走了下去。
  ……
  远处，急诊楼门口的鬼差见中年男人从公交车上重新下来，也随之身影一闪，出现在中年男人身前，
  躬身朝着公交车内的廉歌见礼后，鬼差伸出手擒住了中年男人。
  ……
  向着那鬼差微微点了点头，看着那中年男人向着鬼差叙述两句后，鬼差便擒着中年男人再次消失在视线内，
  廉歌转回了目光，重新看向车里沉默着，站着，看着公交车内的司机。
  “快到时候了。”
  廉歌看了眼中年司机，语气平静地说道。
  “是啊……快到时候了，往常这时候，车已经到站了……”
  中年司机转动着视线，看着公交车，轻轻拂拭着座椅，眼神恍惚着，说着，重新挪开了脚步，
  一步步，再次朝着那车厢前的驾驶位走去，也转动着视线，看着车里那一个个座位，
  那晚上末班车年轻人常坐的位置，那清晨去市场买菜老太太常坐的座位……
  一处一处看去，一步步挪着步子，中年司机走至了驾驶位旁。
  看着那熟悉的位置，中年司机伸出手，似乎想取下驾驶位前的栏杆，
  但手伸至一半，中年司机便重新顿住了手。
  微微佝下了身子，中年司机弯着腰，朝着那栏杆之后，驾驶位伸出了手，
  轻轻拂拭着那熟悉的位置，转过头，又朝着那车窗外望了眼，中年司机的目光出神着，
  伸出手，中年司机转回目光，看着那司机位，轻轻掸了掸那座椅上的灰尘。
  目光又顿了顿后，中年司机收回了手，立直了身子。
  没有越过栏杆，没有走进驾驶位，中年司机只是眼神恍惚着，看着，再次挪开了脚步，朝着身后退着步子。
  在那司机位旁，最近的座椅前，中年司机顿住了脚，看着驾驶位，手撑着椅背，缓缓地在那位置坐了下来。
  而那位置，便是他之前指给廉歌看得，他妻子常坐的位置。
  ……
  看着那中年司机重新坐下，坐在那位置上，出神着，沉默着，廉歌也重新挪开了脚步，朝着那车厢门边走去。
  走至那司机身前，廉歌再看了其一眼，
  他的目光已渐渐模糊，手无力搭在座椅扶手上，有些费力地仰着头，却依旧望着那驾驶位，或那驾驶位前的位置。
  收回了视线，廉歌挪开了脚步，沿着车厢敞开的前门，朝着公交车下走去，
  “到时候了，走吧，该走了。”
  看着远处，廉歌走下了公交车，同时语气平静地说道。
  而车厢门边座椅上，中年司机视线模糊着，闻声张了张嘴，
  “……是啊，该走了，到站了……”
  呢喃着，中年司机的头渐渐无力地垂下，